十一月十日，大晴。
巳时。
这不是个适合吃饭的时辰，上午时，大多饭馆才刚刚开门。
而一家普通馆子里，却在这个时辰迎来三个客人。
“坐坐坐。”
嵩林笑道：“这家馆子一定要早些来，否则便吃不上这第一口最鲜嫩的羊肉。”
“是极是极。”申物休拿袖子仔细擦了擦桌子，“别看这家馆子其貌不扬，可他家的羊肉却是顶有名的，若来晚了，便吃不上了。”
“说起来，咱们师兄弟三人也好久没一起这样吃过饭了。”
羊肉还在过上炖着，老板摆上了几碟小菜和一壶酒。
“来。”嵩林举杯道，“咱们喝一杯。”
“干。”
夏稚看着杯中浅绿的茶水，轻轻喝了一口。
……
通往主峰的狭窄凹口。
一行几十人背剑负刀，各携兵器，悄然无声地行进其中。
头前一人拿长棍清理着杂乱横生的植物。
从动作中看出他绝是一个使棍的好手，劲力混元如意，只轻轻一扫，就将附着纠缠的各种植物荡开
“就是这了！”他低低发出一声惊呼。
只见他长棍打在一处植物上，那垂下的不知名绿草被打开，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深洞。
隐路已现，身后人群顿时欢呼起来。
“噤声。”
头前那人皱起眉头，只拿眼一扫，嘈乱人群顿时消声，重新安静下来。
“你们先进去，我殿后。”
那人让开通路，朝身后人说道。
“是。”
身后之人抱拳应道，随即一挥手，一马当前，矮身没入通道。
随着此人进入，身后人群跟在其后，鱼贯钻入。
这几十人堪称精锐，每个人的武功放在江湖上，也足够站稳脚跟。不过片刻，所有人都进入通道，只余头前那人和末尾一人。
余下的两人对视，只觉彼此眼中意味难测。
末尾之人赞道：“也只有真魔子大人这般威严，才能震慑住这群桀骜不群的魔头了。”
真魔子并不答话，只是冷冷言道：“我知道你的心思。”
“你想要离开。”
一语戳破心思，路青面色不改，仍是淡淡笑着：“真魔子大人说得不错，百魔教鼎鼎大名，谁人不惧呢？”
“你不能走，至少现在不能。”
真魔子从不理会别人的言语，不落入他人的节奏，他只说自己的话。
路青背负双手，轻描淡写地说：“想阻我前路。”
他一手点向真魔子，乍露狂态：“你，能吗？”、
真魔子不言，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棍。
气氛逐渐紧逼，空气也变得窒息起来，风静默无声，虫沉默不鸣。
气势逐渐攀升至顶峰，对峙的二人心中无比了然。一场战端，只差一个契机。
这个契机可以是落叶，可以是虫鸣，或者对手的一次眨眼，手指一次本能地抽动。
但有动静，厮杀便在当下！
蓦然，契机来了。
一声清脆的古怪哨音传来。
路青发现面前真魔子的气势，像漏了气的气球，陡然消失。
“你的价值已尽，杀你并不轻易，所以你可以走了。”
真魔子收起长棍，竟是毫不担心敌人的攻击，转身背对，蹲下钻入通道。
他笃定路青不会出手。
而路青确实不会出手，在这至要关口，招惹不必要的敌人，智者不取也。
“昨日厚赐。”
路青看着面前雄踞一方的山峰，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，“今朝已还。”
他的身形朝后纵去，很快消失在林木之中，只余破碎的话语残留风间。
“希望来日砺剑派莫要招惹我，我可不像今天好说话。不过，砺剑派能否过了今天这魔劫，也难说得很啊。”
“毕竟这只是第一波人马，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魔头啊。”
……
砺刃玄锋殿。
关于这座代表门派的大殿，流传着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。
“江湖传言，大殿下藏有一座雄伟地宫，其中藏着砺剑派的至高绝学以及数不胜数的稀世珍宝。”
降始凡信步殿中，对身侧的霄飞云与许仪轻声道。
“今日我告诉你们，这江湖传言……”
闲谈间，三人已至大殿终点，代表掌门的宝座旁。
降始凡一掌按在宝座上的斗大宝石上。
不闻声音，只见宝座迅速移动，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。
“是真的。”
降始凡缓缓脱去大氅，将这件万金难买的，以珍奇鸟羽制成的，刀枪难犯的，漆黑大氅，随意仍在宝座上。
姿态之轻松，动作之写意，好似他此刻已成了砺剑派之主。
“你二人在此看护。”
降始凡身形缓缓沉入洞口。
“等我凯旋而归，届时砺剑派将迎来全新的一天！”
二人恭敬地垂下头，良久才抬起。
仇视的两人对视一望，眼中不余仇恨和忌惮，唯有同声共气，团结一致！
不需言语，各自心生默契。
二人谨守一侧，谨慎以待，无声中，杀氛寒凉如水。
地宫。
意外来客并不施展绝妙轻功，任凭自己的脚步沉沉踏在地板上。
啪，啪，啪，啪……
节奏的脚步声一步步踏在心跳上，犹如死神勾命的前兆。
缓行的脚步不停，似是被这声音吵醒，地宫内传来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。
“咳咳咳，咳咳咳咳！！！”
声声剧烈咳嗽，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胃肾都咳出来一样。
任人听了这咳嗽，都不免觉得此人实在病入膏肓，活不了几日了。
在一个垂死之人面前，大多人都会心生怜悯。
而降始凡不会，他不仅不会，而且对这个垂死之人极度谨慎。
若说他何时会对这人放下防备，恐怕就是亲眼看着此人咽气，并亲手割下头颅的那一刻。
脚步声终于停下，就在声音止住刹那。
宫中石壁倏然亮起道道火光。
无数火光将地宫映照地恍如白昼，相隔九十九道石阶，降始凡终于见到了这个无数次从梦中见到的掌门。
他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，头发稀疏的老人，穿着一身华丽的服饰，形似骷髅的身躯倚在巨大的座椅上。
“咳咳咳咳……你来了。”老人从风箱似的胸腔中憋出这样一句话。
“你老了。”
降始凡有些失望，有些激动，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。
“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。”
“咳咳，看得出来。”
火焰跳跃着，在墙壁上勾勒出老人狰狞的巨大黑影。
啪！
降始凡踏上第一级台阶。
“我来了。”他的声音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，而他却无比确信，高处座椅上的那个虚弱老人，听得亦无比清晰。
“我来取回我的东西。”
“咳，这个位置从来不是你的。”老人得意地笑道。
降始凡缓缓登上第二级，随着这步踏出，他感觉到气氛开始变了。
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。
座椅后的巨大黑影更加狰狞。
那阵阵歇斯底里的咳嗽也好似小了。
不是好似，就是小了。
降始凡非常肯定，于是他的嘴角缓缓咧开。
“我真是，太期待这一天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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